花呀

容音【第一次写这么长】给富察

希望富察能够有一个好的结局o(╯□╰)o

容音,我的长姐,名门富察家的女儿,当今圣上独宠的皇后娘娘,被宣告天下在东巡中薨逝于疾。一时间,九州缟素,万人悲痛,皇上回京后罢朝月余,更是欲将皇后南巡所住之船运入紫禁城。
我富察容清,从小被寄于京郊龙山竹观之中,缘是我体弱多病,又有道人说我命与闹市繁华相克,阿玛额娘恐我折寿于京城,便送至额娘交好的元竹道长的竹观之中,清静度日。道长虽为人清寡,待我确然是极好的,额娘也常常携长姐和兄弟们来探望我。阿玛平日事务繁忙,但闲暇时日也会在道观中来看看我,与我下棋博弈或是教我射箭。因而我也无何由孤独无依造成的童年心疾,反倒是被额娘常常责备顽劣不堪,说长姐淑静,应多多向她学习。
我却不觉长姐与我有何差别,若说我玩劣,那长姐也必是顽劣的,若说长姐淑静,那我也当是个淑静佳人。只是长姐比我聪慧,我和她一起,闯下任何祸端都能被那张巧嘴轻轻带过。长姐来到道观与我玩耍的日子,实在是无论在何种绝望地步下,能回忆起最是令我留恋的时日。
我年至12岁时,长姐16岁。元竹道长久在龙山隐居,参悟道法,那年许是遭遇瓶颈,难以参悟红尘俗世,便意欲游历四方,带上我也让我见见世面。开春时节道长就与我额娘说了此事,额娘年轻时曾也游历过四海,对昔日的潇洒时光甚是怀念,因而欣然应允。然此去便是数年之久,不知归期,额娘也顾不得道长的嘱咐,带我回到京城家中住上十来日。
京城家中甚是豪华,吃穿用度均是人间极品,长姐怕我习惯了道观简单清静,在家中反而住不惯,便亲自布置了我住的小院。当时我读书并不多,却也品得出其中一番雅韵。床与桌皆从紫檀木中造出,床幔青青,应了院中的新竹,早春的梅花树枝干枯丑却别致,散出一股清香。想到我在长姐心中竟是如此雅致之人,心中不得啧啧称赞长姐,果然了解透了自己的妹妹,我的确就是那么雅致之人。倒是兄长傅恒却是不屑一顾,忿忿地说我不过是装的雅致,平日在道观一起玩时,可不知是多么闹腾。我可知道,兄长不过是气长姐对我特别的偏爱,哼,长姐最疼爱的就是我,就可劲儿羡慕我吧 。
开春时节,正是踏青的好日子,阿玛额娘携我们兄弟姐妹参加了皇家在圆明园的踏青会。早知皇家最为尊贵,此次能够沾沾皇族的光,赏得一些好景,品得一些珍肴,瞧得一些公子佳人,用这些人间佳品,也算得为我远游践行了,实在是幸运。
犹记得那年桃花微开,长姐在发间别了一支应景的淡粉色簪子,并未佩戴旗头,像去道观中探望我时一般,有小半头发闲散地落在腰间,随着步履摇曳。一袭白色锦衣缀以浅浅莲纹,衣摆随风微微撩动。早春尚寒,我和长姐却都未曾披外袍。皇家权贵虽都遵命汉化,但阿玛却待女儿们仍如当年未入关时的满族少女,教文也教武,身子自然不那么羸弱,我在道观野惯了,更是如此。
阿玛额娘在席上和各位长辈小谈,孩子们大多散落各处,自由地玩耍。长姐很会骑马,圆明园中也有一方不大的马场,恰巧她前些时候小染风寒,才愈不久,正欲好好活动一番,便去了马场。我可不大会骑马,便跟着傅恒前去园中假山到处乱窜。
圆明园景致自然是极好的,合欢树、榆树满园都是,且修剪得整齐雅致,牡丹海棠等花虽还未开,但已抽出新芽,有欣欣向荣之势。我许的确是习惯了山中的自然、无人特意为之的景色,对圆明园反倒不大能欣赏得来,因而玩了一会儿便觉无趣,不如去看长姐骑马。待我走到马场时,却发现我最心爱的一支木藤簪子消失不见了。长姐虽然被我扫了兴,但还是下了马来帮我去找簪子。
如若我知道,从那时开始,长姐的命运与一个不得不无情的男人开始悄悄交融,此后,半生的忧虑都是由于这无情所致,我是万万不会去打扰她,请她去为我寻簪子的。
长姐是后来才提及这段往事。那日长姐在桃花林中找寻簪子,刚刚踏进林中,便刮起一阵风。这风不强劲,刚刚好把树枝上摇摇欲落的新花吹向长姐。刹那间,漫天飞花,粉色帘幕之后,长姐身着白衣,愈发疏离与清雅。
“微风乍起吹散这漫天飞花,本不知缘何,一见姑娘,我才明白,原是仙子下凡。”本是一句奉承之话,说这话的人,却真被迷住一般,似是顺势就无意说了出来。富察家本就是名门,长姐既漂亮又聪明,骑上马又自是英姿飒爽,听傅恒说,前来府上提亲的人,自长姐及笄之后便是络绎不绝。这样的奉承,通常只是转述于长姐,而长姐总是一笑了之。这少年郎当面脱口而出,长姐却有些不大自在,咳嗽了两声便欲转身离开,不承想这少年郎反应过来,侧身挡住了长姐的去路。
“在下唐突,还请姑娘原谅。”少年仿佛恢复正板模样,作揖赔罪。长姐好书,教书先生教授四书五经,她自己私下常常读魏晋遗作和唐宋诗词。长姐常常和我说,她在马场上也见过无数儿郎,却从未发现如书中所讲世间无二的独艳郎君,既为谦谦公子,又不失英姿飒爽。待少年作揖之时,长姐方才看清他的容貌。
后来许多年里,长姐都无法忘怀那样一次绝世的邂逅,桃花雨下,似身在江南,面前轮廓分明的脸庞,温润却暗藏锐气的一双眼睛,毫不躲闪地望着长姐。长姐问少年是何人,少年只笑不语,反问长姐是哪家姑娘。“我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,为何要告诉你我是那家人呢?”长姐带着盈盈笑意,却欲拔腿离开。少年拉住长姐的手,轻轻在她手中写下几画,“四”。四?何家少爷会以四作名讳?诈我?“有缘自相见,名讳毋如面。”长姐莞尔一笑,抽出手来,离开了这片令人想入非非的桃花林。
后来我们才知“四”非名讳,而是家中排行。偌大的京城,各色名门贵族中,无一家中有四个男儿,唯有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家,才有如此多的子嗣。
我从圆明园回来不久后,便随元竹道长远游。我们没有沿着便利的运河水路南下,一路靠着步行或是马车,每到一个驿站,我便回寄一封信件至家中。因为一直未曾长住于何处,所以数年间都未曾收到过家中一封回信,以至我是在封后诏书下达至个州县中,我才得知,当日的“四”实指先皇第四子爱新觉罗弘历,长姐,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富察氏。
我自然是为长姐高兴的,因为常常听闻帝后恩爱,皇后仁德,民间佳话远传。我曾经有读到自古君王皆薄情之语,在信中问过一次长姐是否开心,答案我自然是不知道的,又怕我这样问会使长姐心生不快,因而在也未曾再这样唐突地问过。我哪里知道,她的快乐早就被消磨殆尽了。
我在外游历十二年后才第一次回家,元竹道长行至衡山便打发我回来,之后至于留京还是继续游历,道长说,她会等到我来信或者我归至衡山。额娘很是担心我的婚配问题,我一回京,便信传长姐,请她帮我留意如意郎君。二十四岁的姑娘的确已经是老姑娘了,我在外闲散这么久,对情事仿佛还并未开窦。
“我觉着我一人便很好,没得什么羁绊,潇洒快活似神仙。”我照实告诉了长姐,我也的确不缺这样一个人陪伴左右,倒扫了我走天涯的好兴致。“罢了罢了,若非有缘人,不应强求。你今后,遇着自己喜欢的男子时,才会想有这样一人陪伴。”长姐说话的声音淡淡的,其中总有一丝我捕捉不到的惆怅味道。
“长姐,你可开心?”“有何不开心?”“皇上,待你可好?”“不能再好,我也知足,长春宫的奖赏,从来都是头一份的。”我再无话说。
额娘说,长姐自两年前痛失孩子永琏,便郁郁寡欢,常常独坐不语。皇上宽容,即便长姐无心于皇上,无心于后宫,也从不曾怪罪。我心中疑虑,即便是皇上的情意也无法化解长姐心中这失子之痛吗?我便拟回信,欲不再随道长出游,而是留在京中照应长姐。
“不必了,容清陪在我身边我自然会很高兴。不过你若能继续做自己的逍遥快活仙,我会更加高兴。容清你能明白吗?”我明白吗?我多年之后才明了的,长姐也想去做那逍遥快活仙呐,她早已把生命的一部分交托予我,让我替她好好看看外面的大好山河。那些我平日里往回寄的书信,是在无情无变的深宫之中,吊着长姐不多的爱与情愁的救命药。
我最终还是赶回了衡山。阿玛额娘虽是担心,但更愿我可开心平安度日。
后来,嫡皇子永琮问世,不过两年因疾而去。我原以为长姐能够因新的孩子出世而快活些,哪里知道,上天竟连这点快乐也要夺回。永琮夭折时,是腊八寒冬,讣告传至全国,我那时随道长在杭州。甫一听闻消息,我便同道长商量赶回京城。我害怕晚一步,长姐便被无尽的深渊与绝望拖住,没有办法回头了。
沿着大运河北上,我在渡轮上度过了这一年的除夕之夜。运河穿城而过,两岸灯火通明,红灯笼高挂,有钱的府邸中,伶人咿咿呀呀婉转之声传了出来。街边乞讨的丐人,也靠的年末众人好心的施舍,在墙角之下,不必受饿。是一番太平之盛世。康熙爷、雍正爷毕生所期,这爱新觉罗家小四果不负人。
那年冬日严寒,船至淮安就几乎寸步难行,新春过后十来天,才逐渐有了回暖之意。一路停停行行,到达淮安之时已经是二月中旬。一过淮安,运河上的船只渐渐多了起来,最后竟阻塞不通。船家下去探问了一番,方知前方是帝王东巡之师。
东巡!?我如何忘记此番大事了!去年年中,皇上便已经颁诏安排东巡泰山各项事宜了,想来长姐必定也是要随行的。不过永琮刚夭去,长姐悲痛,还会随驾东巡吗?我急忙追问船家:皇后娘娘可也随驾前来?船家得意一笑:皇后娘娘怎会不来?帝后恩爱如斯,哪会把娘娘留在京中!
见运河阻塞不知何时能到泰安,我当日便结算了船钱在淮安上岸,在驿站租了马车,雇佣一名马夫,匆匆赶往泰山。三天之后便至泰山脚下。我到得早了,皇帝一行还在曲阜,我便寻了一家客栈住上两日,两日之后,声势浩大的东巡人马才至。
傅恒是皇帝的御前侍卫,他应当也是伴圣驾左右了。我行至东巡人马暂住的府邸,在府邸后门打发一个侍卫一些银子,请他把我小时常用的木头簪子带给傅恒,说是亲妹妹求见。站在门外,我远远便看见傅恒从庭院深处疾步走来。
我上次回家时,傅恒便已是褪去一身青涩,全然是姑娘们仰慕的英姿飒爽之男儿了。此番再见,他似乎更是沉敛深邃了。不过见到我时,他还是不免会露出欣喜之色,像是回到少年他们前来观中看我之时,如此一段潇洒时光,于我,是亲人的余温,于傅恒和长姐,是最后的自由。“容清,你也在此处!越发是个潇洒自由仙了!”傅恒在我面前站定后,便开始忍不住揶揄我。“都老姑娘了,你就偷笑吧!”我无奈回到。“岁月真是不曾蹉跎你半分呐,你虽是在外头,却似从未历经过风霜摧打,还如少女一般。”傅恒叹气。
是啊,我闲散游学,不必忧虑过多,岁月了然无痕于我身。我敛起笑容,正色问道:“长姐可还安好?”傅恒盯着我,脸色晦暗不明,轻轻又是一口叹气道:“永琮之事你也知晓了吧,长姐近来精神很是不济,我带你去见她。”
我到时长姐已经被请去用晚膳,傅恒拿了些吃食与我,与我一道在长姐院子中等候。院子中只留了一个小丫鬟,其余人一同前去照料了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我听得院外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,便和傅恒走到院口。月色疏朗,清丽异常。我看到一个清丽的身影,头顶的珠光宝翠在月光下微微晃荡人眼,她仍然走得摇摇曳曳,微微抬头看那月亮,也不知是被勾起愁丝还已是了然。跟在她身后的婢女都时刻注意着她,像是害怕稍不留神她便会晕坠。两个丫鬟手中拿着灯笼,却是不亮的,想来她是吩咐婢女熄灭了灯笼,好好看看这月色。
“长姐”我唤她。长姐骤然停下,仿佛被从神游中唤了回来。“可是......容清?”“正是。”傅恒代我回答。长姐怔了一怔,随机疾步走来,走到院口,拉住我的手,就着月光不停地打量我。“容清还是容清......”“长姐当然也还是长姐。”我知道她想说什么,便嘴快先补了一句。
“你还是这么嘴甜。外边凉,我们去屋里坐着吧。”长姐挽着我向里屋走去。是夜,我们聊了许多许多,从我的出生,到道观中的童年,到长姐出嫁,到永琏、永琮之死......我给长姐讲了许多稀奇古怪之事,讲南荒之地原民们的傩戏,讲长江浩浩,洞庭渺渺,讲其上娥皇女英之泪竹,讲黄山之怪石.......我们聊至深夜,蜡烛换了几轮。一时是轻声嬉笑,一时是浅浅哀叹,想浮生不过如此,不到一甲子,便归于混沌。这世间的千般喜怒情愁不及这大好河山带来的安慰要多。
忘记是何时,我已有了微然睡意,长姐轻轻说了一句“我也盼做清儿这样的闲散仙呀。”
十日之后,乾隆皇帝在回京的船上向发出讣告,皇后富察氏染上重疾,不治而亡。自此,九州缟素,万人悲痛,皇上回京后罢朝月余,一路又用滚木将皇后所乘舟运回紫禁城。
阳春已是三月,我回到杭州,上岸叫了一辆马车去往居所。与我同坐马车的女子,穿着普通绸衣,一头秀发松松的用一根木簪子绾在后头,她支起窗帘,淡淡打量着窗外江南,似有似无的笑意挂在她的脸上。
“长姐,皇帝为你如此兴师悼念,你可后悔过?”“后悔又有何用,我现今已是不能再回去了。”长姐仍然望着窗外,淡淡地回答我。
半晌,她轻轻叹了口气,放下窗帘,正色与我道:“皇上本不应是无情之人,只不过这天下苍生都亟待他的博爱,我本不应为母仪天下之人,我期待的是能全意相爱的人,只不过那日恰巧遇到了他情非得已。”“你这些年,皇后做得深受称许,天下人可都知道当今皇后的美名。”“既已为后,又能奈何,不过尽本职,为他分忧罢了。只不过,深深宫闱,独坐在那凤榻之上,时时应付调解后宫勾心斗角的污秽手段,不承想这手段被用在永琏、永琮身上。我一人在那长春宫,孤单得很。我知道,他是天子,最是孤单,应是无情,过近必伤,如此,不若离去。”
“你可放得下心?”“如今宫中令妃年轻机智,她留在皇上身边我很是放心。清儿,你知道我并非本性贤淑之人,我和你一样,只想随心而活。”
在山东之时,我在东巡队伍返京之前,去谒见了皇太后与皇上,便辞别。返京登舟那夜,长姐纵身跳入水中,留得一封遗书在船,回述种种哀乐,望随永琏、永琮而去,恳请皇上不要开罪于宫人,赦免天下,以慰众人之心。随后,我在岸上接到了乘着傅恒事先准备的小船上的长姐,乘车马至枣庄暂宿一晚,随后行至淮安才乘船而下。
这件事,在我见到长姐的第二天便与傅恒商议为她谋划。起始时,傅恒不语,长姐亦不语,我便也沉默。至午时,傅恒方才来与我说,长姐多年不乐,深宫不是她的归宿,她应当离开,她会离开的。
行至杭州后,我安顿好长姐,便一刻不歇返回京城“守孝”。回到京城,看到满城的素缟,若非知道长姐未陨,我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切的悲痛。长姐的实情,最终我也未曾告知阿玛与额娘。
傅恒告诉我,那日皇上命人寻遍泰安附近运河也未发现长姐尸身,下边人只能说河流湍急,实在无法寻得。恰巧天降大雨,皇太后也来劝说皇上,这才作罢。夜中,皇上拿着白纸遗书,在长姐房中默坐许久,终是无言。十七年后,我与长姐已定居于杭州。是年,当今皇上第四次南巡。前三次我与长姐均不在杭州,固也未睹盛况,今年,倒是可以好好看看这皇家排场。
傅恒随驾南巡,是护驾大臣。他寻隙来找我与长姐,说说父母近况,进来京中奇事等等。傅恒并不话多,从前总是被我们两姐妹打趣,今日,他却总是不同,似乎有话欲讲。
“长姐,你可还想那些故人。”傅恒终于道出。“想又如何,便是想,也未必能见。”长姐淡淡地道。“故人相邀,长姐不知愿不愿前去。”“是令妃吧。令妃从前在我身边时便是机灵极了的,她了解我,也敬重我,那年的事情并没有滴水不漏,她能发现很是正常,也难为她为我保密这么多年。”长姐微微一笑,令妃魏氏曾是长姐很喜欢的一个机灵小丫头。
“还有皇上。”傅恒长长叹了口气。长姐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,随即长舒口气“也罢,不过令妃竟告诉了他。”
第二日,府邸中的莲花开得正好,在塘边的亭子中,长姐撑手倚在竹榻上对着这荷塘,身后的门缓缓打开,我坐在阁楼上,向下看见一个身着便装的男子,轻轻踱步走近。

这么多年过去了,就像两位老友会面一般,无君臣,无夫妻,无贵贱。只听得他轻轻感叹:“这满池的莲花,容音眼光仍是这般独到,岁月蹉跎,却是无意于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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